《现代哲学》
季岐卫( 1981—),男,江苏启东人,科学技术哲学博士,哈尔滨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哲学系讲师;
刘运全(1981—),男,河北沧州人,教育学硕士,哈尔滨理工大学学生处讲师。
认知科学中的具身性研究主题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其提倡者们宣称心智是具身的,[1]3[2]172以有别于早期认知科学表征——计算的心智观。在这些提倡者们看来,这一关于心智的新观点具有颠覆早期认知科学的革命性质,是认知科学自诞生以来继认知主义和联结主义之后的又一进路[3]9。同时,具身认知进路的提倡者们宣称,具身认知进路不仅不同于早期认知科学,更重要的是具身认知进路还在一些论点和方法上挑战了传统哲学。[4][5]在论点上,他们认为传统哲学中对认识起源的理解表现为两个极端,即要么将认知视为对外在世界的单纯反映,即实在论,要么将认知视为主体先天具有的内在认知系统的投射,即唯心论。这两个极端的立场都源自于笛卡尔的追寻稳固认识根基的顽固倾向。[6]此外,同样受笛卡尔的影响,西方传统哲学的主流将心智视为离身的,具身认知进路认为认知科学中最近得出的一些结论越来越与此相背离。在方法上,具身认知的提倡者们共同表现出了一种对包括现代哲学在内的哲学省思方法的贬低和蔑视。然而,具身认知进路对哲学的批判被其自身的发展走向所否定。在论点上,具身认知进路的主张主要来自于现代哲学中的具身性思想,而其方法论的沙文主义也随着具身认知进路提倡者们对现象学的深入了解而消退。
一、具身认知进路视角中传统哲学认识论的困境
瓦雷拉等人认为,在西方的传统思想中,有一种将心智视为“自然之镜”的总体趋势,这种趋势被早期认知科学的认知主义立场所强化。认知主义鲜明地捍卫这种实在论,即便是在后来的联结主义进路中,实在论也隐含于其中。在瓦雷拉等人看来,这种被默会的认知实在论与哲学中实在论和唯心论的经典对立有关。传统哲学的实在论主张,我们的观念或概念是对外在世界中事物的反映(表征),我们的认识正确与否取决于这些映像(表征)与外部独立世界相符合或契合的程度。与这种将心智视为“自然之镜”的实在论观点截然相反,唯心论者指出,“只有通过我们的表征,我们才能接触这样一个独立的世界。……除了把外部世界假定为我们表征中的对象,我们根本无法知道外部世界是什么”[2]137,因此,既可以说表征是我们接触外部独立世界的桥梁,也可以说表征是横亘在我们与外界之间的障碍。瓦雷拉等人认为,从表面来看,当代认知科学(指早期认知科学)的表征概念似乎为这种传统哲学的僵局提供了一种出路。因为认知科学以及哲学所关注的不再是先验的(a priori)表征,而是关注来自与环境因果互动的后验的(posteriori)表征。而实际上,瓦雷拉等人认为,心智作为“自然之镜”这一哲学形象的一个重要特征仍然活在当代认知科学中,即世界或环境具有外在的、预先给予的特征,这些特征通过表征过程被重现。不论表征是以符号为形式还是以脑的状态为形式,其功能都是表征一个独立存在的环境,它们受外在世界所驱动,并由外部控制机制来界定。这里,信息是独立存在于世界中的预定量,并且作为内容输入认知系统,系统以此为前提计算得出一个行为,即输出。但是,对于大脑这样高度协作的自组织系统,信息的输入和输出很难确定其开端和结束。
在瓦雷拉等人看来,“这种非反思的立场是认知科学面临的最大危险之一,它限制了理论和观念的范围,因此阻碍了该领域的一个更广阔的前景和未来”[2]133。瓦雷拉等人引用明斯基(Marvin Lee Minsky)的一段评论表达了对这种认知实在论的质疑。明斯基的这段话大致是说,大脑制造思想的方式与工厂制造汽车有所不同,工厂制造汽车后,汽车是汽车,工厂是工厂,而大脑却在形成思想的过程中改变了自身,这意味着我们不能把这样的过程与其所制造的产物分开。尤其是大脑产生了记忆,而该记忆将改变我们随后的思考方式。因此,瓦雷拉等人说,心智应被看作一种操作闭合(operational closure)系统,即该系统过程的结果就是那些过程本身,正是在操作中这些过程转而返回自身,从而形成自治网络。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系统并不通过表征来运作,即心智不是表征一个独立存在的世界,而是生成一个作为区别域的世界。
由此,瓦雷拉等人通过对早期认知科学的实在论立场的分析表达了对传统哲学中的实在论的质疑,并为其生成性(enaction)的具身认知进路奠定了基础。这样,他们同时否定了另一个极端,即唯心论立场上的认知观,它把认知看成是内在预先给予世界的投射。瓦雷拉等人说,传统哲学家们有着一种进退两难的困境:“要么有一个对于知识的坚实稳定的基础”,一个绝对的根基,知识从这里开始、建立和休憩;“要么就陷入某种黑暗、混乱和困惑中”。正是对那个知识的稳固根基的追寻,笛卡尔开始了他的沉思。实在论者将这个根基设定在外部世界,唯心论者则在心智中寻找内在的稳固依据。当这种追寻遭遇挫折时,特别是在当代,人们“越来越怀疑辨识任何绝对根基的可能性时”,一种笛卡尔式的焦虑(the Cartesian anxiety)就产生了,在这种情况之下,一些人会表现出“在把心智与世界作为对立的主观的和客观的两极之间摇摆”[2]142,而摇摆的结果似乎不可避免地要走向虚无主义或无政府状态。起初,心智作为自然之镜的理想,知识是关于一个独立的、预先给予的世界投射,这样的知识应该能在表征的精确性中达到,但当这种理想难以满足时,人们就回到自身来寻找内在的根基。如明斯基谈到无论我们企图说什么都不过是表达我们的信念时,就明显地表现出这种摇摆。然而,瓦雷拉等人说到,这种向自我的回转带有极强的讽刺意味,因为明斯基在最初并不承认自我的存在,其结果是我们不仅找不到那个所知的自我,亦无法通达那个外在的世界,于是虚无主义便趁机而入。